不是老了退化，是失智症

我爸在八十歲時，身體很是健朗，還出了一本自傳，從撰寫到挑照片到找印刷廠，都是他一手處理。我們只負責受領一本，那時隨手翻完調笑一番，確認自己及姐妹們的戲份後，也就束之高閣。

前陣子想到此書，薄薄一本差點被沒淹没在晝櫃中，還好還在。事隔五六年再看，熟悉中又帶著陌生，心情卻比那時更五味雜陳。

九月份爸爸就醫頻繁，某日外出後竟然掛著尿袋返家，細問也不得法，一會兒說醫生說他尿太多，一會又說尿不出來，直至和醫院確認，才知是攝護腺腫大。之後數日頻頻喊著不舒服要去急診，檢查後是血尿塞住導尿管。總之鬧了這一陣，我們才發現爸爸已經大大的不對，不是攝護腺，而是腦袋。

去年有段時間爸爸忽然很盧， 屢屢說媽媽氣色不好一定是生病了，要我們多關心她。雖然再三跟他說媽媽健康無虞會長命百歲，但他彷彿活在自己的世界，一丁點也沒聽進去。因為盧的太異常，帶他就診精神科，結果就只是老了有些退化。

我當場哭了，按理爸爸沒生病應該開心，但我難過的是沒有生病就這麼盧，要是真的生了病，會是什麼模樣？

之後三不五時就吵著說沒錢吃飯，或者有人偷他存摺，那時只當他鬧脾氣，覺得怎麼又來了，但也沒放心上。從攝護腺一事起，我們接手他的醫療狀況，才發現他九月僅一家醫院就排了三次大腸鏡檢查，但一次也沒去，在口袋中發現護士寫的字條,表示爸爸就診時說不清楚，排了檢查又沒來，希望由家人陪同看診。之後也發現他掛了不同的診，但每次問為什麼掛號？醫生說什麼？他都回：忘記了。

這三字箴言也是目前他回我們最多次數的話。

因為要按時吃攝護腺的藥，妹妹也同時接手他原本就在吃的血壓藥。一管之下才發現老人家根本胡亂吃，有時忘了吃，有時可能連吃二次，難怪之前曾發生幾次他外出散步不舒服，要人扶著回來。就算現在實行按時發藥制度，但因妹妹不住家中，前一天傍晚就會把隔日早晨的藥，放在他每日必坐的書桌枱燈前，同時也會提醒他藥放在這，但常常還是忘記吃。

後又掛老年醫學，醫生表示排時間做老年失智的簡式檢查。這次醫生依然不認為爸爸是失智，而是患有過度焦慮的精神病。主要是爸爸只要一、二天覺得自已都沒有排便，就會擔心會得不好的病，沒看醫生就不能安下心來，這也就是他為什麼九月份光這家醫院就排三次大腸鏡的原因。雖然一再跟爸爸說他年初在榮總就有做大腸鏡，醫生說老人家因退化腸蠕動也會變慢，排便不順就多喝水多運動就好。

但講什麼都是多餘的，每隔一陣子他還是會說沒大便而狂吵著要去看醫生。

後來才又發現，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有大便。他排便應該比我還規律，但他只記得沒大便很恐慌要去看醫生。吊詭的是，他截至目前還常跟我說86歲活的夠本了，一點也不擔心死亡。我說老爸啊！如果真不怕死，就不用為了幾天不大便去看醫生@@

爸爸是退役軍人，他的病歷多在榮總，只是榮總太遠，之前我們都在家附近的醫院就診，但因看不出所以然來，所以只好再掛榮總神經內科。這回我們一陳述爸爸的脫序行為，只見醫生用理解的眼神含笑點頭，說她是主攻老年失智，依她初步判斷，應該是老年失智沒有錯。坦白說在帶爸爸就診這段期間挫折感真的很重，終於有醫生有耐性並了解我們，當下真的好感動。

醫生檢視爸爸之前就診記錄，說爸爸自述：【腦袋轟一聲變成二半】的病症，讓其他醫生懷疑是癲癇(不是羊癲瘋那種)，所以一直往錯誤方向檢查。

她當下就開了失智檢查，這次我們才知道全套的失智檢查，家屬的作業比病患更難做@@ 

爸爸被帶入房間由醫生詢問事宜，我們倆在外面被發了一本頗有厚度的作業。上面印的肯定是繁體中文，我們字字認識，但卻很難下筆，因為有的題目不太能理解到底要問的是什麼？有的題目是不知該如何回答？總之我寫到頭痛就換妹妹寫，妹妹寫的不耐再換我接手。等好不容易寫完，爸爸的測驗老早就做完了。

妹妹還發現一件怪事，爸爸吃完中飯不久，就又把準備在電鍋中的晚餐吃光。她原本懷疑是不是份量準備不夠？或是老人家嘴饞？但幾次後就懷欵他根本是不知飽餓，他只是忘了自己有吃中餐，翻了電鍋發現有食物就吃了。

次回就診，醫生表示這的確這也是失智的一種症狀，同時也確認爸爸是老年失智無誤。雖是意料中事，但經由醫生確認還是很感傷，幾年前還能寫書的人，腦袋卻已經逐漸崩壞，這真是個殘酷的玩笑。

前幾日回家孝親，爸爸說要走去碧潭大賣場買醃蘿蔔，路程實在不近，我不放心就陪著他去。一路他興致很好，跟我聊台灣的未來，曾國藩的後代，聊以前中秋節我們會去碧潭賞月等等。但他在關鍵的轉彎處錯轉去捷運小碧潭站。到了捷運站我問他賣場在那裡？他才狐疑看著捷運站說：賣場在裡面。

坊間有很多書教親子關係，教夫妻關係，教如何管理，教如何賺錢，但卻好像沒有教如何照顧失智長輩？教我們如何收起脾氣，有耐心的面對不知是真忘記還是假忘記的長輩？我只知道這場仗才剛開始，也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。